黑猩猩和人类基因有96%的相似度，算得上是近亲。20世纪70年代在非洲还曾发现一只基因突变的黑猩猩与人类基因差异只有1.2%，会直立行走，前胸和头脸部毛发稀少，更像人类，而不是黑猩猩。我在想，黑猩猩会不会也和人类一样会画画呢？

黑猩猩也会画画吗？

无独有偶，一百多年前已经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并进行了长达3年的实验。

年的一天，娜杰日达·拉德金娜·柯茨把一支铅笔递给了乔尼，乔尼是一只青年雄性黑猩猩。

柯茨和乔尼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结果，不需要任何训练，乔尼就在纸上画起了零碎的线条。这是已知最早的人类以外动物创造的图画。柯茨通过实验得出了三个非常重要的结论：

一、黑猩猩不仅会在纸上胡乱画，还会修改这些画。

二、黑猩猩相当有热情，如果不让他画就会不开心。

三、为了画画没笔时会发明替代物，比如手指蘸水。

最奇怪的是第二条，为什么黑猩猩会因为不让画画而不高兴？要知道画画对黑猩猩来说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换不来来食物，没有任何奖励，却会投入极大热情。

黑猩猩刚果在画画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50多年后，另一位学者进行了更详细的动物绘画实验。

英国动物学家、牛津大学博士德斯蒙德·莫里斯完整记录了一个叫刚果的三岁黑猩猩从年到年画下的所有张画，试图揭开为什么黑猩猩热衷于绘画的不解之谜。

刚果的第一幅画就让莫里斯完全出乎意料。

他回忆当时刚果画画的神情：“他是如此的着迷，当线条从笔端流淌到卡片上时，他静静的坐在那里，被这个新游戏深深的迷住了。”

黑猩猩刚果画的扇形图案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这是一幅扇形图案，请记住这个图案，因为刚果在未来整整5年的时间里始终在围绕着这个扇形图案进行创作。

但当时的莫里斯不知道，并且出现了一个意外。

用来给刚果画画的空白卡片上有一个已经存在的小黑点，这纯粹是个偶然。但刚果一下就注意到了这个黑点，还把所有的线条都聚焦在这个点上。

黑猩猩刚果在画画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并且，他在画这些线条的时候极其投入，精力旺盛且动作有力。平时那种嬉闹、东张西望的样子一下子都消失了，都被刚果抑制住并瞬间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画画上。当他认为自己画完站起来时，才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样子。

之后的几次实验都是如此，只要把一张纸放在刚果面前的板子上，再递上一支铅笔，他就会迫不及待的开始，直到结束。

黑猩猩刚果的涂鸦年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结束的仪式有三种：一是把笔还给莫里斯；二是把笔放在板子下面；三是开始滚笔或放在嘴里玩。这时候莫里斯伸出手，刚果就会把画好的画交给他。

如果，再递上一张新纸，他会盯着新纸看几秒，然后重新拿起笔，热情的再来一次。

最长时间的一次，刚果竟然连续画了一个多小时，一口气完成了33幅。

自我奖励的激活

对于三四岁的刚果来说，这样的工作强度简直让人吃惊，并且他明知道如此的努力并不会换来任何奖励，到底是为什么？

黑猩猩刚果的涂鸦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因为画画本身就是他的奖励，画画这个行为本身让他着迷。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画到什么程度是完成，如果你要求他在完成的作品上继续画，他会毫不犹豫的拒绝。但如果你给他一张新纸，就会又开始欢乐的画上了。

如果在他没画完的时候打断，就会用呲牙和尖叫来回应你，愤怒的不得了。

按心理学的说法应该叫“心流”。专注做一件事时所表现的高度的兴奋和充实感，处于此状态时不愿被打扰，抗拒中断。

黑猩猩刚果的涂鸦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在莫里斯近2年的实验里，刚果经历了自由且非常丰富的绘画体验。

从在空白纸上画最简单的线条，到有色纸的实验，再到根据纸上不同位置和形状的标记图案进行绘画，最后到使用更宽的笔刷，丰富的色彩颜料。

被记录的几百幅作品中可以看出来，刚果在逐渐增强自己对绘画的控制力，特别是年9月2号这一天，莫里斯认为是刚果对绘画大胆控制的顶峰。

黑猩猩刚果的涂鸦年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每条线，每一笔都准确地落到他想要的位置，充满自信，毫不犹豫。

刚果就像一位职业画家一样，热情的摆弄着他的扇形图案，乐此不疲。当天刚果画的10幅画，今天全部被欧洲和美国私人艺术藏家收藏，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巴勃罗·毕加索和胡安·米罗。

黑猩猩刚果的涂鸦年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莫里斯对刚果的绘画实验进行观察后发现，让黑猩猩热衷于画画的原因是“自我奖励的激活”。

这就是黑猩猩热衷于绘画的秘密：创作一幅画本身，就是刚果希望得到的奖励。

为了测试这一条的真伪，莫里斯曾经试过在刚果完成一幅画后，给他一根香蕉。刚开始特别见效，他马上在纸上又画了几下，立刻就伸手要另一根。

但继续重复下去，刚果画的一次比一次少，最后连看都不看的随便划拉一下笔，就伸手要香蕉。

完了，在额外奖励的作用下，刚果非常娴熟的节奏、平衡、构图全都不见了，投入的热情更是消失殆尽。

可以理解，我们的“假装加班”文化就是如此。

同样，人类最敷衍的商业艺术也因此而诞生。无论从对绘画的热情，还是对商业艺术的敷衍，黑猩猩都和人类极其的相似。

同时，莫里斯还得出了另一个结论：虽然在线条方面黑猩猩在涂鸦阶段比人类的幼儿更有控制力，但从乱涂乱画的涂鸦发展到形象化的过程，人类远远优于黑猩猩。

人类独有的艺术思维

人类儿童涂鸦和黑猩猩涂鸦同样都是自发行为，区别是儿童会尝试线条和图形用各种方法组合起来，形成一种可以演变的视觉语言。

涂鸦看似杂乱，但总有一天，其中的一个图形开始启发孩子联想到真实世界中的一个对应物。一旦一个长方形变成了汽车，三角形变成了帆船，一条曲线成了猫的尾巴。嗯，人类的孩子就会进入另一个层次：形象化的抽象思维。

黑猩猩，却永远不会。

刚果的涂鸦始终停留在扇形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即使像突变的奥利弗一样与人类的基因差相似度达到98.8%，但不变的是他的染色体仍旧是黑猩猩，不会具备人类思维中独有的形象能力和抽象能力。

思维能力，形象化能力，抽象能力才是绘画和艺术的核心。所以人类最终发展出了艺术，但黑猩猩始终停留在本能的涂鸦。

不过，自然界还有一种动物，画画的能力远超过黑猩猩，简直和有着抽象思维的人类画的画一般无二，构图巧妙且极具美感，它们就是泰国大象。

比肩伦勃朗的泰国大象

很难想象，巨大的泰国亚洲象是如何用鼻子画出这等精致的图画？

关键大象画画简直就是突变，好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江南七怪苦哈哈的教了那些年，就是不长进。但自从偶遇丹阳子马钰马道长传他全真派内功，立马精进成了高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泰国大象Boonme和Buabaan

最早，大象的确不会画画，它们几百年来都在帮助人类进行伐木。

比如今年已经53岁的Boonme和82岁的Buabaan，哥俩从出生开始，每天早晨就到伐木场开始拖运巨大的木料，直到傍晚精疲力尽后被人用锁链锁起。

在泰国，有头大象和它们一样被奴役为苦役，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突变发生在年，动物保护法的压力下泰国将伐木使用大象列为非法。这让数千头大象得以解脱奴役，同时也意味着圈养它们的人失业了，毫无用处的大象很多被屠杀和遗弃。

大象悲惨命运，引起了全世界很多人的同情。

维塔利·科马尔和亚历山大·梅拉米德是两位旅居纽约的俄罗斯艺术家，他们决定尽自己最大努力，为失业的大象们寻找新出路。

两位艺术家用了7年时间，在泰国建起一个特殊营地——大象艺术学院。经过学习的大象能用鼻子挥舞画笔，画出各种奇怪的涂鸦。

虽然大象画的不过就是一些随机的笔画，也毫无美感，但行为本身却非常打动人，卖画赚的钱也足够帮营地中的大象活下来。

但好景不长，艺术学院的大象不过10年之后就再也不受欢迎了。因为突然间，泰国的大象们几乎都会画画了。

并且是质的变化，给游客表演画画的大象可以画出来鲜花，画出椰子树。其中一位叫Hong的大象，更是一位冉冉升起的艺术巨星，他可以画出来用鼻子举着鲜花行走的自己！

泰国大象Hong的作品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如伦勃朗一样的画家会痴迷于自画像，大象竟然也可以画出自画像！

简练的线条，神似的形象，放松的笔触，这让所有的游客惊叹不已，更是引起了专门研究动物绘画的英国学者德斯蒙德·莫里斯的怀疑。

莫里斯为了寻找大象绘画突变背后的答案，年专门到泰国芭提雅的一座大象营地进行了暗访。他发现，营地中有三头母象掌握了绘画技能，且每一头大象都有一个专门的象夫。

现场表演的过程是这样：一个76X50cm的大白板固定在牢固的铁架上。象夫把画笔蘸上颜料，之后就站在大象脖子旁边专心看着它鼻子上的画笔在白板上划动。这支笔的颜料画完，再换上蘸好的另一支，直到完成绘画。

整个绘画全程，观众都在不时地发出惊叹！

大象Mook在画花瓶和花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因为他们看到的堪称奇迹，看起来在画画上大象的智商几乎接近了人类。不过，大象画画的秘密唬得了观众，可骗不倒观察力敏锐的莫里斯。

我们知道，很多魔术都是靠“面上”动作吸引观众的全部注意力，再利用“背后”活动区域创造出扑朔迷离的变化。

和魔术的障眼法一样，观众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画笔上，惊叹于大象在白板上画下的斑斑点点和线条，而忽略了背后象夫的小动作。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象夫的手从未离开大象的耳朵：每画一笔，都会拽着大象的耳朵向不同方向推动，这种推动分别对应着画横线、竖线和斜线，而向白板方向推耳朵就是画点。

每一笔，都是象夫的指挥，画面里的所谓创造和大象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这座芭提雅营地中的三头大象中，Mook画鲜花，Pimtong画紫藤花，Christmas画树。每天至少表演7次以上。每头大象都在象夫的指挥下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日复一日。

为了让观众更惊讶，让画更符合人类的审美观，象夫开始向古老的马戏团学习，开始用更残忍和血腥的方法训练大象。尖厉的铁钩，铁链拉扯，善待动物者组织PETA曾经表示，这些训练方法“等于给动物实施惨无人道的酷刑”。

为了赚钱，为了让大象顺从，没人在乎它们到底流了多少血。

观众席上没人在意到，一旦大象鼻端的画笔出现偏离，象夫就会用尖锐的指甲抠入大象耳朵的肉中产生极强的痛感。人们以为这些抽象甚至有趣的构图和笔法是大象的作品，其实不过是象夫的伎俩。

大象，只是一个肉做的笔头，被塞进了画笔的傀儡。而象鼻和耳朵，都是大象最敏感、痛感最强的地方。

大象，从未有绘画的意愿和能力。

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用训练大象的方式去训练人类的孩子画画，你愿意吗？

让人痛心的是，这样的事情正在每天发生。

美术培训的儿童画

揪耳朵的幼儿美术班

有多少不过四五岁的孩子，本应该像黑猩猩刚果一样享受着自由涂鸦的乐趣，却被送进了美术培训班，去画着符合成年人审美观的一幅幅“作品”。

19世纪50年代，凯洛格·罗达对全世界30多个国家超过万幼童的涂鸦进行了分析。这些作品表现出来的高度相似性让她感到无比吃惊。

她总结出了孩子涂鸦的五个阶段：胡涂乱画，基本形状，合并，聚合，形象。

凯洛格·罗达对儿童涂鸦的总结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只要把笔和纸给一个两岁的孩子，他就会沉浸在涂鸦的享受之中。

一开始是随心所欲，然后这些画面开始变得有组织，图形开始从一堆混乱的随机线条中浮现。慢慢地，图形开始合并，不同的合并方式聚合成复杂的视觉单元。当孩子三岁，就可以以聚合的方式，创造出最原始的物体，比如人，房子。

根据罗达的研究，孩子涂鸦的视觉发展过程是一种内在性，和黑猩猩刚果一样是自发的，完全不受外部环境和奖赏的影响。

不论孩子生在美国，墨西哥或者南非，他们都通过这个过程画出了相同的形象：胳膊和腿从头上长出来，小盒子一样的房子和尖尖的屋顶，还有向外放射的爆炸太阳。

有时候，成年人想要去教给孩子画画，但你会发现，孩子的想法要远比大人独特的多，丰富的多。

这是一幅两岁大的女孩画的一幅画。如果不加说明，你很难分辨这个气球人都长了什么。

2岁大女孩画的人形涂鸦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你不会知道，头中央的两个大小圆，是一对皮带扣。

而当你问他为什么腿上没有脚的时候，他会非常清楚的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想画。

就像全世界所有的孩子画太阳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的画出放射线条。但我们抬头看看天空上的太阳，根本看不到那些放射的阳光。

因为孩子在画太阳的时候，并不是在画真实的太阳，而是在探索如何把简单的图形发展成复杂图形。

不同孩子的太阳涂鸦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这种探索，才是孩子涂鸦过程中最具价值的部分。

他们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探索图像如何不断改进，如何被虚拟和如何与真实世界的事物一一对应。了解艺术史的人会知道，这正是“艺术的起源”，是孩子在重走人类的艺术诞生之路。

这条路上，孩子将学会观察，学会发现，学会舍弃，学会纠错，学会选择，学会表达。

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成为大象，被揪着耳朵画画，画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画。相反，每当一个孩子开始胡涂乱画的时候，艺术就诞生了。

如果这时候把孩子禁锢在美术技法的传授上，用现成的房子、人物、花朵、动物来让他去模仿，他将永远失去这宝贵的探索之旅。

美术班教给孩子的长颈鹿

这是一个美术培训班教给孩子画的长颈鹿，几乎一模一样的四胞胎，整齐划一，是老师教出来的结果。

我们再看看，如果孩子真的按自己的想法画下来的长颈鹿，都是什么样子？

他们无一例外，都在用自己独有的眼光和理解，画出了让人惊叹的画面。每一幅，都有着让人无比激动的全新创造力。

马丁5岁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克里斯托弗6岁半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帕特里夏6岁零2个月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詹妮弗7岁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克利福德10岁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查理德15岁来自莫里斯著《裸猿的艺术》

我最喜欢那幅6岁的帕特里夏的画，太萌了，有种草间弥生的劲儿。

而这里最小的5岁马丁，是唯一表现出长颈鹿从高高的树上吃树叶这一生存技巧的孩子。15岁的查理德把长颈鹿和大象组合的怪物，不禁让人想起中国的山海经。

这些作品的差异正是艺术的本质——化平凡为卓越的个性创造。反观培训班中四胞胎的教法，和揪着大象耳朵的象夫毫无二致。

他们潜移默化的让孩子放弃了观察，放弃了思考，放弃了探索，残忍的抹煞着孩子独有的创造力。

很少有人意识到，小孩子的涂鸦是一种自我探索，一种创造性活动，而不只是画画。只为了让孩子画一幅好看的画，过早干涉孩子的涂鸦，过早教给孩子美术技法，过早灌输给孩子成年人的审美观，都是在一次次抽离他本来应该习得的创造力。

而创造力，正是一个孩子未来成为自己的原动力。

马戏团中有一头大象，力大无比。当它表演完后就被栓在了一个小树桩上。一个观众问：“小小的树桩怎么会栓得住它？”

驯兽师说：“它刚生下来不久，还是头小象的时候，就被栓在这个树桩上。无数次的挣脱都失败了，时间一久，小象知道自己的努力是一种徒劳。以后就算变成再大的象，也不敢尝试了。

别让我们大人自以为是的木桩，成为孩子未来永远的天花板。

end

重要注释：本文很多重要内容参考自英国动物学家、历史学家、艺术家德斯蒙德·莫里斯的著作《裸猿的艺术——三百万年人类艺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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