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秋冬相交，随落叶或雪粒纷飞的，是每个人不同的复杂心绪。我们精选了13首诗歌，每一首都盛着一只十一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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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十一月的小村

林徽因

我想象我在轻轻的独语：

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样个去处？

是这渺茫江边淡泊的天，

是这映红了的叶子疏疏隔着雾；

是乡愁，是这许多说不出的寂寞；

还是这条独自转折来去的山路？

是村子迷惘了，绕出一丝丝青烟；

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围着的茅屋？

是枯柴爆裂着灶火的声响，

是童子缩颈落叶林中的歌唱？

是老农随着耕牛，远远过去，

还是那坡边零落在吃草的牛羊？

是什么做成这十一月的心，

十一月的灵魂又是谁的病？

山拗子叫我立住的仅是一面黄士墙；

下午通过云霾那点子太阳！

一棵野藤绊住一角老墙头，斜睨

两根青石架起的大门，倒在路旁

无论我坐着，我又走开，

我都一样心跳；我的心前

虽然烦乱，总像绕着许多云彩，

但寂寂一湾水田，这几处荒坟，

它们永说不清谁是这一切主宰

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长的日影

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风中吹来。

三十三年初冬，李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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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东科克尔村

[英]T.S.艾略特

汤永宽译

面对春天的跃跃欲试

和夏热的创造物的骚动，

面对在脚下蠕动的雪花莲

和那心志太高以致褪色倒伏的蜀葵

以及披着早雪的迟开的玫瑰，

十一月下旬在干什么？

雷霆隆隆滚过转动的群星

在星际大战中

开动一辆辆凯旋的战车

天蝎星在同太阳开仗

一直战到日月退下

扫帚星流泪，狮子座流星窜飞

追逐在漩涡中旋转的

天庭和平原，将把

世界带到毁灭性的大火之中

那个在冰山时期以前的大火之中。

那是过去的一种表达法——很难令人满意：

用陈腐的诗歌形式做不着边际的研究，

使人对词义感到难以容忍的费解。

这种诗歌算不了什么。

人们所期待的不是这样。

长期所期待的价值是什么，

长期希望的平静——成熟的安详

和老年的睿智，其价值是什么？

他们欺骗了我们，

也骗了他们自己，这些轻言细语的长者

遗留给我们的仅是一张欺骗的处方？

那安详只不过是有意的愚钝，

那睿智只不过是洞察已逝的奥秘

在他们窥视或又移开目光不想看的黑暗里

却一无用处。依我们看来，

在从经验里获得的知识中，

其价值充其量也很有限。

而这知识硬性规定一种模式，不符合实际，

因为模式时刻都在变新，

而且每时每刻，对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是一种新的、令人吃惊的评价。

我们只有在

不再有害的欺骗上不受骗。

在人生的中途，不仅是中途，而且是全程，?

在昏暗的森林里，丛生的荆棘中，

沼泽的边缘上，这儿无安全的立足处，

只有怪物作祟，灵火隐现，

欺骗人的妖雾弥漫一片。

别让我听到长者的智慧，而

宁愿听到他们的愚行，听到

他们对恐惧和狂乱的恐惧，对占有的恐惧，

对属于另一个人或其余的人或上帝的恐惧。

我们可以希望得到的唯一智慧

是谦卑的智慧，谦卑无穷无尽。

一座座房屋都沉入海底。

一个个舞蹈者都埋入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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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十一月的夜

[英]托马斯·哈代

袁宪军译

我注意到气候的变化，

窗格的玻璃开始震动，

寒风骤起，萧萧飒飒，

那一夜晚我半睡半醒。

落叶吹进了我的房间，

并且落在了我的床榻，

一棵树向着黑暗声言，

树叶被风吹落的恻怛。

一个树叶触及我手臂，

我觉得是你在抚摸我，

你往常一样那儿兀立，

诉说的话语你我皆知。

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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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十一月

[瑞典]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

李笠译

刽子手一无聊就危险。

燃烧的天空卷成一团。

敲门声飘过一间间牢房。

房屋从冻土中涌出。

几块石头像圆月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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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永别了，墓地（节选）

顾城

是的，我也走了

向着另一个世界

迈过你们的手

虽然有落叶

有冬天的薄雪

我却依然走着

身边是岩石，黑森林

和点心一样

精美的小镇

我是去爱

去寻求相近的灵魂

因为我的年龄

我深信

你们是幸福的

因为大地不会流动

那骄傲的微笑

不会从红黏土中

浮起，从而消散

十一月的雾雨

在渗透时

也会滤去

生命的疑惑

永恒的梦

比生活更纯

我离开了墓地

只留下，夜和

失明的野藤

还在那里摸索着

碑上的字迹

摸索着

你们的一生

远了，更远了，墓地

愿你们安息

愿那模糊的小路

也会被一个浅绿的春天

悄悄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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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一八一五年十一月一日

[英]华兹华斯

秦立彦译

多么清晰，多么强烈，多么奇异鲜明，

那座远山之顶发出的熠熠光泽，

那里铺满天空落下的最均匀的雪，

耀眼如另一个太阳——在人的视线中，

它高高耸立，仿佛为了阻挡黑夜降临，

和所有闪闪的星。谁忍心在那里踏过，

如果他能够？那远山的巅峰光芒闪烁，

属于大地，但其表面，悲哀的死神

令大地污浊的翅膀不曾掠过那里，

玷污那里。空气中有种种力量存在，

但也不会消解它必定长存的美，

洁白，闪光，无瑕，精致而纯粹，

经过所有变迁——直到和暖的春日，

一个个欢笑的谷地里繁花盛开。

约作于一八一五年十二月。十四行，韵脚格式：abbaabbacdee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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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歌声向我游回

[美]安妮·塞克斯顿

张逸旻译

等等先生，从哪条路回家？

他们把灯全灭了

黑暗在屋角移动。

房间里没有标牌，

四位女士，八十多岁，

每一个都穿着尿布。

啦啦啦，哦，歌声向我游回

我听得见他们把我留在

医院的那晚

播放的曲子。

试想。收音机在响

这儿的每个人都很亢奋。

我喜欢这样，也在圆圈中跳了舞。

歌声倾泻在感官上

而且有趣地说来

歌声比我看到更多。

我是说它记得更牢；

它记得这里的第一晚。

那是十一月勒人的寒冷；

连星星也被捆在天上

月光太亮

像叉子穿过栅栏

刺透在脑中歌唱的我。

其余的我全都忘了。

上午八点他们把我锁到这椅子上。

没有路标指路，

只有兀自震颤的收音机

和比我记得更多的那首歌

哦，啦啦啦

歌声向我游回。

我来的那晚跳了一圈舞

并不害怕。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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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十一月的信

[美]西尔维娅·普拉斯

包慧怡译

爱情，这世界

突然变更，变更了色彩。街灯

早晨九点通过鼠尾

劈开了金链花之荚。

这儿是北极，

这小小的，黑色的

圆圈，它的黄褐色丝草——婴儿毛发。

空中有一抹绿，

柔软而美味。

它慈爱地托住我。

我涨红了脸，感到暖和。

我想我或许是庞然大物，

我愚蠢地快乐着，

我的惠灵顿雨靴

扑哧扑哧踩过美丽的红。

这是我的财产。

一日两次

我踏过它，嗅着

野冬青那鲜翠欲滴的

扇贝，纯铁，

还有那腐尸之墙。

我爱它们。

我爱它们就像爱历史。

苹果是金黄的，

想象一下——

我的七十棵树

捧着它们金黄红润的球体

在一道醇厚、灰色的死亡浓汤里，

它们数百万计的

金叶子呈金属质，屏住了呼吸。

哦爱情，哦，独身的人。

除我外再无他人

走过齐腰深的雨水。

那不可替代的

黄金流着血，加深着，是温泉关山口。

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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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夜访

朱朱

十一月的雪飘在满是烟霾的天空，

北方，就要凝固成没有日常的冰川。

我仓促地启程，为寻访远处的你。

一路上后视镜里的矿井都在塌陷，

刮雨器勉强地承诺一小块扇形的前方，

雪如亿万飞蛾吞吃车灯；驶出

几百公里，奇迹终于出现，树叶

开始发绿，月亮像一架飞机的尾灯

静静领航，河湾里麇集的船

企鹅般孵化着某种濒临绝迹的生活。

路牌上的地名变得散淡、亲切。

每座城市的规模相当于十几分钟的

光带。摇下车窗，风中有种

亲人们在为你筹措赎金的暖意；

和缓的山势松开了内心的油门，

减速，尽可能享受骨盆般的拥抱，

即使闭着眼睛，我也能将车

泊进小院；一棵蜡梅垄断了

空气，草丛里摆放落叶的合影，

整个房子是一盒等待冲洗的底片。

那扇门中的你比我更像我，

那张年轻、狭窄的脸，头发

连同衣领布满神经末梢，静止在

多年前的那场告别。你说：别开门，

一幅从墙上掉下来的画刚刚入睡，

而家具们正爬行在逃往森林的途中，

灯一亮就会回到原位；这里已经适应

黑暗，并且将锁孔视为世界的中心。

你说：路过我，成为他人—

十一月的雪飘在满是烟霾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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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十一月的傍晚

[法］热尔曼·努伏

郑克鲁译

十一月的傍晚降临得多凄凉！

蜡烛在我的房间里烨烨放光。

我在梦想，我的心灵空虚寂寥：

确实，啊！确实，这种状态并不妙。

我们周围既无欢乐，也没痛苦；

希望的翅膀在额角上长不出！

我已死去！既听不见也看不清。

没有一点最迷人歌喉的回音。

蜡烛火焰在伸长，轻轻地摇晃。

凄清的十一月在房间里飘荡。

我听到一片想象的海洋翻腾，

我在其中不时听到谁的话声？

你看，这是我茕茕孑立的灵魂，

今晚——十一月在咆哮——埋在沙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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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十一月星期天早晨

[美］阿尔温·费恩曼

马永波译

光，空气苏醒了的全盛期

变得低矮、清晰、宽阔，

现在，一种辐射将装饰

并遮掩金黄的号角

或任何突然的清澈

进入，站立，吃惊，透露……

我漫步在田野般明亮的

现实的街道上，或狭窄的隧洞

即将通向一条燃烧的河；

所有的砖和窗户鲜明而沉静

仿佛在没有随机的交通

打扰的不变的水中……

就像现在穿过公园，穿过

寒冷固定的彩色屋顶，

并在附近光秃的树上，

残余的叶子中

修正他们严厉的优雅，

完全正确的光，

那干燥、永恒、刚健的急流

把每一事物鞭打回自身，

整体，拼贴画和石头，

涤净成合适的田园诗……

我坐下

抽烟，将欲望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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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十一月的雨

[捷克］雅罗斯拉夫·塞弗尔特

安妮译

一个睡眠者在夜晚是多么无助啊！

当残酷而无意义的梦魇

袭击他

他在睡梦中呼救。

然而这些仅是无价值的硬币

在一个有漏洞的衣兜里。

我不喜欢这些夜晚的事件

当黑暗开始讲述

昨天的冒险。

梦从黑暗中碰撞着飞入阴影中，

它们不能站在昼光下。

手不能控制着它们的缰绳，

笼头的铃铛也不叮当跳舞。

它们默不出声。

那些半睁着眼做的梦

是更幸福人。

我能召唤我想要的任何一个人，

甚至是那些很久以前就离开我的

和我所曾爱过的人。

他们愿意来到我面前

使他们的生命更长久

用这些稀有的时刻。

正在下雨，这是十一月。

我正坐在雨中，在去访问我的死亡的

目的的路上。

雨滴溅打着窗子

而玻璃像一面起了皱纹的镜子。

那笑看着我的，从它的表面上，是

一位姑娘的脸。

——为什么，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你

而你依然冲我微笑？

——我已经很久不再嫉妒任何人

我已经很久鄙弃了希望。

你看着我像个年轻的姑娘，就像那时，

我虽死了但还没变老。

我不继续存在，我什么也不是，

我所能给你的只是甜蜜的回忆。

它可能点燃你犹如一口酒

但不能致醉，

也不能使你沉醉不醒。

——你依然记得吗？

我过去常常读诗到深夜。

有时公鸡的高啼

送我上床。

——而且我已经丢掉所有的羞怯，

我来见你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我没解开我的紧身衣。

抱抱我吧。

即使死者也需要一些爱情

当他们走得如此之远

走到永恒的最边上。

——如果你有时想起我

给我写几行诗吧，

我非常想看。

火车正在进站

而姑娘的面容遗失在

窗子上的雨点之中

当我正离开车站的人流

我不看我要去哪里

但人们推搡着我。

但两天后我低诉着这些诗句

进入死亡锁住的她的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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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秋——悼念戈麦（四）

西渡

十一月是一个悲伤的客人

它的名字叫暮秋，它的凶器是子夜

它曾在暮雨中叩打着

古老衰朽的门楣，像一头悲哀的野兽

坚硬的茬口留在地里，秋天却离去了

把悲伤留给贫困的人们。

雨水停留在枯朽的树枝上

金黄的银杏叶纷飞

像一场悲痛的雨

遮没了未名湖的小径。

最后的时刻曾在那里停留

精确得像一架天平

称量出我们这个时代的分量：

一边是诗和荣誉，加上圣洁的思想

一边是郊外的公共厕所，分量刚好相当

文字、编辑

楚尘文化编辑部